嚷着脱欧的英国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英国脱欧的话题已经在社交网络持续发酵一段时间了，对于中国人来说基本上等于看看热闹。我们留意到有越来越多的说英国人民就是“作”的段子，“英国选民后悔了”的各种新闻也颇受朋友圈热捧。
我们越来越纳闷。这样的结果真的就如媒体所塑造的那样么？
公投结果分布
英伦三岛主要城市分布
从选票的地域分布来说，大城市支持留在欧洲，小城市支持脱离。看上去，英国也出现了严重的城乡分化。是因为欧盟的政策让小城市没有享受到机会与发展？比起大城市拥有更多来自欧盟国家的工作者，小城镇的保守和封闭是否是一种错觉？北爱尔兰和苏格兰地区的小城镇为何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进行了相关的研究，也与一群有英国和欧洲留学、工作背景的城市规划师、景观设计师、建筑师、平面设计师等等聊了聊。我们不谈地域偏见、政治意识形态，希望能从城市发展的角度看待这个国际事件。
教育水平使然？
在伦敦留学并已在那工作生活四年的张先生认为导致“脱欧派”胜利的重要因素是英国的基础教育质量。
这引发我们对于英国基础教育的好奇。
网络上确实有各种关于中英两国教育特色的评论，诸如英国首相不会背诵九九乘法表之类云云。
具体比较两国的教育方法和价值取向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但英国基础教育的根源在于它是一个地方分权制国家，一直标榜“自由民主”原则。课程改革是在一种标榜“教育民主化”的原则之下进行的，因此，国家对课程的控制比较松，实行的是教育行政的地方分权、学校高度自主、教学科目和内容的自由选择，教师在教什么和怎样教上拥有相当大的自由度。
曾在英国留学的豆小姐认为，这种过度的“教育民主”和英国与生俱来对于教育的“阶级观念”混合，成就了拥有更多资源和财力的私立学校，但也导致了教育的失控，影响了整体的教育质量。在这种情况下，往往贵族上流阶级依旧从小获得精英私立教育，在精英的求学模式上更多是人生价值观的实现，而非金钱利益的追逐。而普通蓝领阶层，得益于税收梯度造就的社会平等，满足于简单的劳动技能。但这一阶层基数大，声音更容易被听见及产生影响，他们从最贴身的社会问题如难民和欧盟税作为投票出发点，是否比政治精英更具有政治判断能力，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尽管提倡自主性，“教育民主化”，但课程机会不均等现象仍然存在。根据据林达·克沃福特( Linda Croxford)做的调查，在至少选择一门课程学习可能性问卷调查中，中产阶级子女选择科学性课程的占93%，而选技术性课程的占57%；蓝领阶层子女选科学性课程的占85%，而选技术性课程的占70%。
一则来自BBC的研究发现让我们直面教育水平与脱欧、留欧阵营的关系。根据调查，与十几年前的情况不同的是，学生的分数和所居住的地理位置有很大关系，而这一现象也从2000年开始越来越明显。
如果你仔细的比对这张图纸与之前的投票选区，虽然两者没有完全重合，但教育质量高的区域留欧的比例确实更多。
这张来自BBC报道的图标展示了根据2015年普通中等教育证书（GCSEs） （General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成绩作为调查数据的在英格兰地区的分布结果。分析以该地区在GCSEs 中能够取得包括英语和数学在内五科成绩在A+~C之间的学生比例为分析基础。左图将英格兰地区划分为9大区域，右图则代表152个当地的教育行政区划。
产业？阶级？还是年龄差距？
诚然，脱欧并不是想当然的一时头脑发热。背后有其历史原因，因此卡梅隆上任的时候才会承诺举行公投来吸引选票。
从2010开始的民调数据显示留欧和退欧的支持比例自2010年起一直纠缠不下
但即使是这样，这件事却没有的如城市精英预料的那样发展。住在伦敦张先生认为，英国基础教育的质量堪忧，导致了对于公共事务的判断缺乏远见和基本知识。这种知识技能和经济收益的阶层区隔，促使无法与时代共同发展的人群和城市在欧盟进程乃至全球化面前的迷茫。在张先生观点中，脱欧派的民众是目光短浅，甚至对伦敦城市的发展也是非常不知情的。
曾在伦敦留学的规划设计师杜小姐告诉城市设计，她曾经留意过当时英国超市里的货架，除了肉制品和奶制品，超市里已经有大量的农产品是来自欧盟各国，她怀疑普通的英国民众并不明白“脱欧”这个决定可能给日常生活带来的影响。
正在谢菲尔德留学学习景观设计的X先生认为，英国的小城市发展比较缓慢。经济萧条、政府缺乏资金，政策乏力。有时候一个城市的市政府还没一个大学有钱，就算想发展也没条件。在英国设计课堂上讨论最频繁的是：钱从哪里来？他认为脱欧一旦事成对于很多城市的经济是一次重大打击，很多城市的经济依赖于留学生，退出欧盟意味着大批欧盟国家留学生的损失。
曾在英国留学学习设计管理的平面设计师于先生也认为，因为伦敦人获得信息渠道多，且大部分属于中上层阶级，因此他们相对于一些小城市或者乡村居民更了解欧盟或是能够体会欧盟带来的好处，因此反对脱欧呼声更高。
下图来自Citymetric的数据部分证明了这样的观点：英国主要城市中只有7个留欧的比例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其中南安普顿、朴茨茅斯、桑德兰、米德尔斯堡和赫尔城都是港口工业城市。如Hull是工业时代英国东北部联系荷兰北欧的枢纽港口，桑德兰是世界著名造船业中心。这些城市在知识密集型主导的时代无一例外衰落了。Citymetric认为，总体上来讲，正在挣扎的后工业城市比那些第三产业繁荣的大城市更加怀疑欧盟。
点击图片，查看大图
曾在欧洲留学生活多年城市规划师王女士，将上述的这种现象归结于全球化导致的大城市权利集中。本来作为英国的小城镇可以在国家体系内获得更多资源与机会，但若放在欧盟体系下来看，这些小城镇就不具备任何优势和竞争力。全球化进程将利益与机会都导向大城市，将他们抛弃。
而曾在英国留学的景观设计师M工则认为，大城市里面的中上层阶级，对严肃新闻、时局的展望导致了他们考虑到后果为保身求稳才会导致留欧更多。（潜台词似乎是从民族骄傲上来讲，他们其实也是不爽欧洲的）
来自新浪财经郝倩的《脱欧成功不是因为英国穷人力量大》列举了相关案例：
从数据统计来看，少数几个“一线城市”相对亲欧，“二三线城市”排斥欧洲；年轻的大学城比较亲欧，受到全球化挤压而穷困潦倒的老工业区却坚决脱欧。例如，在英国东部，几乎6成的选民都是坚定的脱欧派，因为这里有英国最贫穷的地区，年轻人失业率高达33%。支持脱欧的约克郡的赫尔（Hull），虽然是个港口城市，却因为渔业衰落而产业萧条，被冠以“欧洲最贫穷的城市之一”，这两年经济刚有起色。赫尔对英式文化和本土白人利益的捍卫是非常强烈的。此外，英国很多穷困之地都享受欧盟诸多补贴，但当地人依然将自己的贫穷都归咎到欧洲一统化。
但是经济产业对于政治的影响并不是绝对的，这也是新浪财经认为“脱欧公投这件事，与钱有关，但真并不全是钱的事”的原因之一。对欧洲大一统的爱恨情仇，表面看是社会阶层的分裂，实为文化，种族，与民族主义的冲突。当然，因为涉及到政治意识形态，我们不在这个方面展开详谈。
脱欧派并不只是“穷人”。以英国中部（Midlands）为例，伯明翰和诺丁汉这一地区是英国传统的先进制造业基地，拥有捷豹路虎、劳斯莱斯、阿尔斯通等众多成功的跨国企业，占英国制造业总产出的近两成，制造业从业人员63.7万。除了在传统制造业领域，在交通技术，健康护理，还在生命科学，制药和新能源等新兴产业中也都所建树。这样一种产业结构，理应视全球化作为生命线——无论是贸易还是资本。不，这个区域坚决支持脱欧。
曾在英国留学生活过的城市规划师豆小姐将英国中部的这种现象归结于当地老龄化的比例较高。与之相比的，则是伦敦留欧意愿反映了主要存在于南部地区英格兰及威尔士的移民的意见，这些移民居住在伦敦这样的大城市，当中大部分已成为合法英国公民。混杂的种族人口构成、千丝万缕的关系，影响着这些地区投票的思考逻辑。
一张2011年的英格兰部分的老龄化统计图可以应证出我们的猜测出英国中部伯明翰、诺丁汉地区的这种脱欧的趋势。英国中部区域的老龄化程度肯定相较一些大城市更高的。更加明显的，是在东部和西南部的超过25%的65岁以上人群的比例，与脱欧阵营分布的一致性。
难民问题 意见大于事实
大多数人的印象中，这次“脱欧派”要不就是年纪偏大，要不就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很容易受到极右的蛊惑，然后就被骗了。然而事实是，也有中上收入者在“脱欧派”中。
一位支持脱欧的英国选民十分气愤大家抱怨说支持英国离开欧盟的都是好吃懒做不努力的本地人。她本人家庭收入在英国属于中高产，在伦敦也不止一处房产，可她看到的，是家庭收入一半用于缴税，却很少享受到应有的福利。相反，家里盖房子时用的东欧工人，都是现金结账，从不缴税，还照样领取英国的子女福利寄回本国。
英国接收的移民问题没有那么严重？那么英国接收到难民到底有多少呢？他们对普通民众的生活又是如何的呢？
来自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英国从2009年开始每年都接受大约2W~3W左右的避难者，根据这些避难者一旦通过法律渠道拿到难民身份，将可以享受到和公民身份一样的权利。累积起来，过去七年以来，在官方统计渠道中的这些避难者一共在英国已经有20W左右。（点击图片查看大图）
这和欧盟其他国家接受的移民数量仍不在一个数量级，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德国仅2015年共接受了47W左右的移民，位居其次的匈牙利、瑞典、奥地利、意大利、法国等。他们2015年接受的数量都在75000人以上，这与偏安一隅的岛国不列颠的38800人相比确实是多了去了。
欧盟难民接受国家数据排行（点击图片查看大图）
但另外一幅图景使我们产生了好奇，这些移民大多数选择留在了哪里？
将这难民聚集的TOP10城市与脱、留欧阵营的支持排名对比会发现奇怪的现象。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并不是难民人数众多的地方就一定讨厌欧盟的。
的确，排名第一的米德尔斯堡Middlebrough在留欧比例上排名倒数，仅次于赫尔Hull，想必这个位于东北部与欧洲海峡之隔的城市已经深受移民问题困扰。
留欧城市的支持率排名。为方便你的对比，我们将这张图表在这里重复，点击查看大图
但排名第三的格拉斯哥Glasgow，第七的利物浦Livepool，第九的卡迪夫Cardiff留欧支持率均高于50%，排名第六的斯温西Swansea也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结合英国在难民问题上的接受数量，以及各个城市的支持率。我们不难发现，类似下图中以难民问题为噱头进行操作的脱欧动员更多的，是利用种族偏见、情绪、经济状况、阶层属性进行的煽动。
尽管住在伦敦的号称最乱的东伦敦区域，张先生告诉我们在生活中他并没有遭遇到什么恶性事件。曾在英国留学生活的豆小姐则认为，移民一直是英国维护自身的劳动力年轻度的重要措施，但随之也带来种族的多样性。这种多样性带来的移民问题存在多年，治安问题显而易见。她认为老年人比年轻人更反感的原因，在于在欧盟化及全球化的影响下，老年人对身份认同、国家归属感、家园集体回忆有更强烈的体悟，容不下外来毁坏。年轻人则更多从一体化进程中获得自由的好处，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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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一标志性的政治事件背后有大量的种族、政治话题可以谈论，但通过前文，我们不难发现，教育水平、学生成绩水平的分布，移民动向，后工业城市的艰难挣扎，老龄人口分布都对票选结果的有或多或少的影响。
政治结果的影响因素复杂多样，媒体的蛊惑、糟糕的八卦品味、政客的承诺、老年人的偏执乃至对旧时光的怀念等等都有可能成为这个尚保留这爵位、封号的君主立宪制国家的脱欧理由。借助这些观察，我们深信不疑任何政治上的决策与观点，绝不是凭空产生的，一定脱骨于当时当地的经济属性和城市现象。而了解这些观点背后的逻辑，应该成为我们理解这座城市起点。
从城市的角度，你对英国脱欧有什么样的观点呢？欢迎留言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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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资料来源自：新浪财经《脱欧成功不是因为英国穷人力量大》；牛津小裁缝的6月28日微博；Citymetric的文章Brexit: What's the most pro-European city in Britain?；徐学莹、黄忠敬《当代英国中等教育的课程改革与存在的问题》
特别感谢各位曾在英国、欧洲学习生活的朋友接受城市设计的简短采访，提供观点。